浴缸的懒散日常
 

压限器

(瞎写的,因为不想复习)


    普通人是如何准备赴死的,他不知道。

    或许惊恐万分,尖叫悲鸣,也或许涕泗横流,拼命挣扎。

    而他,对赴死一事之泰然自若,如同早起吃饭上班一样,似乎到点下班回家,还会再醒来,继续新一天一般的安之若素。

    可能,也因为没旁人知道他要赴死。

    说来简单,赴死不过就是痛一小会儿的事情。

    若是自尽,只需忍耐割腕割喉的那几刀、上吊的那两分钟窒息感——如果体重略大,甚至不必耗上两分钟,颈骨断裂将使一切更快更彻底。

    卧轨?跳楼?会给别人添麻烦,一点都不干脆,这种死法,他是坚定不要的。

    (吞药可能会被抢救,也不好)

    若是死于他手,那么他一定会尽可能地满足对方的愿望:比如对方希望折磨他致死,那么他就使劲儿折腾自己,装出一副可怜样貌,使对方餍足知止,好让自己快些死去;比如对方只希望简单灭个口,那他会请求得到一种更无痛的终结方式。

    总之万幸,起码在这平安世道的繁华地段,作为一个城市人,他好歹能选择自己的死法。

    至于具体采取何种方式,他还有一天时间可以考虑。

    他可以在早上拥挤而哐铛摇晃作响的车厢里思考,可以在办公室发酸的冷气里思考,可以在拥挤吵闹的饭堂思考,可以在月明星稀的下班路上思考。

    反正,只要在次日拂晓前结束一切就可以了。

    那么。

    他到底为什么要赴死呢?

    为了什么要赴死呢?

    这问题很重要,因为他还要写遗书。遗书里面必然是要提到这些的。

    忘了何处读到的,遗书曾被指责为「对生仍持有留恋的证据」,「既然还有依恋,那这种求死,就是懦夫所为。」

    他其实很认同这种说法。

    即便如此,他依然打算留下遗书,简单交代后事。否则该有家人担心、旁人好奇而探求,甚至成为新闻一则——可能会带来很多烦杂后果。

    他只想安静地消失掉而已。

    他最怕给人添麻烦了。

    现在,他已经决定要任性一回,把今后赡养父母、回馈社会的责任丢一旁——这可是很严肃的任性。

    (幸好他未婚,甚至未曾恋爱,不必再扛对爱人后代的责任)

    ……起码,他要把近在眉睫的事情处理好,减少他人的困惑。

    比如,自己的工作资料、各类账户密码、银行卡资料、重要文件的收纳地址、遗产处理、遗体捐赠问题,诸如此类琐事,若不提前打点好,也会给别人添麻烦。

    幸好,他选择了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:

    没有急迫的未完成的工作任务,上个月工资刚和奖金分红一并发放,税务工作处理好;水电杂费交了,家里卫生打扫过了,被单换洗过了晾晒好了收起来了;前天与全家人见面吃过饭,父母上个月体检完了,结果也出来了;甚至他们养的猫也一齐体检完,新一年的猫粮罐头也都买好堆放在自家里了。

    (他连快递单都没丢,这样父母日后可凭单据信息,再继续于此店购买猫粮)

    各种需要他完成的大小事情,都处理的差不多了。

    他甚至在自家鞋柜上留下了通讯录,里面有一个殡仪馆的联系方式。

    而至于他自己个人希望做的事情,便没什么所谓了。

    事实上,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。

    完成了一切基本布置,他开始写遗书。

    终于写完了后续的事情,需要简单交代一下赴死原因了。

    但他却一下子失去了书写的力气,将纸笔啪地随便摊一旁,脸颓然贴在冰凉的餐桌上沉思。

    只有冷清的月光透过阳台的白纱帘,照进黑暗的客厅里,与狭小的灯光一起,描绘这空荡荡的居室内部。

    他看着这样的景象,心中毫无所想。

    不过,为什么要死呢。

    为了什么要死呢。

    他并不痛恨现在的生活,相反他很感激现状:安然平淡的日常,吃饱穿暖,生活余裕,有自己的责任和恰到好处的压力;父母长辈都健在,平日里与朋友上司领导交往顺利,还算受人喜欢,因为有一些小特长,小范围内也得到了他人尊重——是多少人求之不得梦寐以求的生活。

    然而他依然没有要活下去的动力。

    「我失去了对生活的一切希望与热情。」

    他拿起笔,准备写,又陷入回忆里。

    他也并非没有过梦想与热情,只是都因为各种原因而中途夭折——他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:并非所有人都有足够的机遇达成梦想的。

    现实并非教科书上那样,只要持续努力就会有所收获。

    他并没有为此失望,毕竟这是很久以前就明白的现实。

    他已经十分幸运了:在追逐理想的路上,年轻的他,付出过旁人或许能或不能想象的努力,也因为他有这样的资质,他也曾取得过十分可观的成绩。

    只差一点点,他就可以继续在理想职业的路上前行,或许有一天可以像教科书上、电视里、亲朋好友的口中的「那个实现了梦想的励志人物」一样发光发热。

    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呢?

    …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此时此刻,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回忆了。

    只需要知道的是,他早早接受了梦想夭折的这个事实,迅速地做好了新打算。

   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继续发光发热的热情和力气。

    对于这点,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样不好,但他本就不是容易对事物产生热情与爱的人。

    他喜欢听各种声音,也曾试图研究各种声音。

    在看音频后期处理的科普时,他看到过一个概念:

    「压限器是压缩与限制器的简称。」

    「压缩器,是一种随着输入信号电平增大而本身增益减少的放大器。」

    「限制器,是一种这样的放大器:输出电平到达一定值以后,不管输入电平怎样增加,其最大输出电平保持恒定的放大器。该最大输出电平是可以根据需要调节的。」

    ……那瞬间,他立刻就明白了。

    或许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个压限器,每个人都可以像调节信号电平一样,调节自己的精力、感情。

    有的人,成天精力充沛地热爱着各种事物,并且愿意为此深刻钻研——这类人的「感情的最大输出电平」一定很高。

    有的人恰恰相反,或许可以随波逐流地追求某些东西,但不太能为此深入研究,甚至根本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——这类人的电平输出水平,一定设置得很低。

    他自己的「电平输出」或许设置得不高不低:并非没有喜欢的事物——有的。

    他有喜欢的东西,喜欢的动物,喜欢的书,喜欢的音乐,喜欢做的看的听的吃的。

    但他的「输出电平」已经达到「过」「最大值」了。

    对于其他任何事物,他便失去了当年的那股劲儿,不再有那么大的动力去追求了。

    而对于新的事物,他甚至本能地作出了控制情绪的反应:直觉自己可能会喜欢这个,所以不再深入研究,也不和人讨论。

也可以称之为眼不见为净,耳不听为明的逃避。

    但这种逃避或许无可厚非,毕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逃避——对于工作、学习,应该深入的东西他依然会尽责地深入。

    「应该」。

    即这些东西一切,都并非他所真正希求的,只是一些「按道理来说、最好的话,他应该为之努力」的东西。

    所以他便深入了,去研究了。

    因他从以前开始,从小开始,就很听话,不愿给人添麻烦。

    也因他聪明,有这个自觉,也得到无数肯定——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,有自己的骄傲,但他也看得到自己精力与热情的底线。

    超出那之上的,他会因为「不想给人添麻烦」而去负责。

    ……想到这里,他终于可以继续写下去了。

    「虽然很喜欢现在的生活,但我找不到继续活着的必要性,相反,我已经看到了这样十年、二十年以后的生活、以后的自己。」

    「这样的我自己,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昏昏碌碌过着这种生活,我有的自尊与骄傲不允许我这样做。我并不期待自己单纯成为一枚齿轮组的螺母。」

    「但我也再做不到当年一般,为了什么而付出这般大的努力了——现实可能性也好,金钱水平也好,我的自尊也好,我的性格也好,这些都使我放弃了探索新的理想。」

    「感谢我认识的所有人,我看过的所有书与资料,告诉了我世界之大、宇宙之无穷奇妙。我看过了很多新领域的职业,许多新奇的发明,还有很多有趣的文化遗产传承——但最终这些又与我何干呢?」

    「我的内心深处,自那以后便发现了,自己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对那以外的事物产生深入的探究心。喜欢、觉得有趣、想去试试——这些感情尚不足以支撑我继续活着。」

    「因为我明白自己能力不足,如果我要去追求什么理想,就可能给你们添麻烦,甚至可能忤逆你们的愿望——我无法两样兼顾——这亦是过去的经验中我学到的。」

    「而我最不愿给人添麻烦。」

    「只是忤逆你们的意愿的话,这种程度的叛逆我还是有的。但同时,我的骄傲与自豪又折磨着我,使我挣扎犹豫,不敢违逆你们的期望——这是因你们,也是因我自己而生出的骄傲自豪——因为你们很好,我也很聪明,所以我知道自己能力的底线:我是个弱小的人,软弱的人,没有了旁人可能根本活不下去——所以我不能违逆你们。」

    「当然,最重要是因为,我不希望看见你们因为我的违逆而难过。我也不愿看见,如果有一日我失败在追求什么的路上,你们那暗自嘲笑的面孔。」

    「从这个角度上来说,我是一个自卑又软弱的人。」

    他顿了顿笔。

    「这种自卑,很不幸地,来源于我对自己的能力、对他人的能力的清楚定位。是的,我很会看人,也很会看自己。我很清醒。正因为这种清醒,我比许多其他人,获得了更多褒奖、胜利和成功。因此我离不开这种自我判断。」

    「就像习惯了用明亮双眼看星空的人,若他用这双眼睛,看得比别的任何望远镜都要仔细准确——此时,你就很难让他蒙蔽双眼,不去用这双眼睛,去看人、看自己了。」

    「因此,我看见了自己的懦弱的根源,看见了你们内心对我寄予的期望,看见了自己的骄傲,看见了与我这骄傲背道而驰的未来发展轨迹。」

    他又顿了顿笔,翻开前一页,再抄了一次那句话:

    「我失去了对生活的一切希望与热情。」

    事实上,他已经连自己的骄傲都无甚所谓了。

    至此,他其实也已不在乎会否给人添麻烦了。

    之所以一直顾虑「会不会给人添麻烦」,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感情,本能地就很克制。

    哪些可以要求,哪些不可以,哪些要求了也没用,他从小就很会判断这些(所以他一直是大人老师嘴里的乖小孩、聪明宝、机灵鬼)因此若做了超出限度的事情,就会给人添麻烦,使人心生不快。

    令人心生不快,有损于他的骄傲和尊严——因为自己若明知这样会使人不快,却依旧如此,自己便失去了自称体贴善解人意的资格。

    ……他明白了。

    因为旁人也好社会也好,现状的一切,都在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适格的、温顺的良民——一个齿轮。

    一切都在逼迫自己成为一个体贴的人。

任何忤逆行为都能被允许,但不会被表扬。即便是如今一个号称赞颂个性的年代,但有这样的社会现实,这样的经济水平,这样的国民素质,又有多少个性的人真的得到了舒适的生活——那些能坚持自我而获得成功的人,因此是多么难能可贵!

    他醒悟了,是一切机缘巧合,把自己养成了如今一条巴普洛夫的狗——希望成功与受人尊敬的生活,听到能被褒奖的机会就流口涎。

    自己的骄傲不甘于自己的现状,也不甘于自己的平庸,却又因骨子里的温顺而无力去改变现状——其实也并非彻底的温顺,只不过那仅有一次的挣扎也终被打压下去了。

    一切都十分矛盾。

    也因这一切矛盾的机缘巧合,自己将止步于石缝间,再不能突破这微弱的躯壳,生根发芽开花结果。

    他已经停下了笔,因为该写的都写好了。

    为什么要死,为了什么要死,自己很清楚了。

    而他已经不奢望别人是否能彻底明白自己都说了些什么,领悟了什么,因为这些对于即将赴死的他来说,也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。

    他尽了义务。

    现在,窗外灰蓝色的月光很美,白纱帘朦朦亮而随风摇晃,夜里空气难得一阵清新凉快——但此刻他只能凭理性判断这些事物的美丑了——他的情感停机很久了。

    他知道自己被「压限」了,但没有打算反抗。

    「只要反抗就好了啊」心底里有过这样的辩证思考,后来也淹没在了对世纷的厌恶中。

    ……他十分疲惫。

    不想再思考,不想再挣扎,不想再装作开心享受的样子去做、玩、听、说、吃喝拉撒。

    喜欢的书,不看又会怎样?

    喜欢的游戏,不玩又会怎样?

    喜欢的明星偶像,不追又会怎样?

    喜欢吃的东西,不吃又会怎样?

    世界少了你一个,又会怎样?

    ……连这些问题都变的毫无意义了。

    只要赴死,往后的一切,就都无所谓了。

    他选定了一种方式。

    很快就好,忍一下子就可以了。

    他终于可以安静、清爽地离开,任性一次满足自己的心意,悄然离去——


   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。


    失策了,没有关掉手机。

    「社里打算接一个新的project,主任说这任务交给你,因为你最熟悉这些吧?可能关系咱整个组的年终奖金哦。明天晨会讨论吧!别迟到了!」

    (信息显示已读)

    他心中涌起一阵反感与愤怒,随后是疲惫与麻痹,从骨髓里升腾起来,让他手中的刀片自然滑落到了洗手台上。

    他冷静地发呆了两三秒,抓起手机回复好,然后稳稳地把刀片装回了剃须刀上。

    他洗了把脸,看了看镜子,对着镜中自己做出微笑的表情。

    他走出客厅,看见餐桌上写好的遗书,走过去收了起来,折叠好放进信封里。

    他整理好白纱帘,再吹了一下阳台的风,然后拿起信封回卧室,拉开床头柜抽屉,将它丢了进去。


    里面已经是满满的信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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